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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骨頭·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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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骨頭·敗北

這個對她來說就是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傷口, 創口貼可能都堅持不到三天,陳念荒偏要獨斷專行地主動承擔責任。

陪她去校醫室處理傷口,清理後包紮好,他還覺得不夠, 非要讓她請假去醫院看看。

他那低沈地嗓音讓人覺得安定:“所有的費用一律我來承擔。”

“不止費用, 還有時間。”錢什麽的倒是無所謂,可學習進度落了怎麽補?向春生不想丟掉學習。

“必須去。”陳念荒不由分說地強調, “課翹就翹了, 大不了我教你。”

明明想表現出緊張擔心,一開口就變得強勢專橫。

如此強硬地語氣沒有人敢反抗, 陳念荒不過是出於愧疚而有些擔憂,萬一釘子上有鐵銹?後果不堪設想, 哪怕不是釘子他也不願冒險,更何況是拿她的人身安全冒險。

向春生一臉無可奈何, 就這麽被送進了醫院打了破傷風。

他還是放心不下, 寸步不離地站在她的身邊。

向春生掛號付費打針取藥的動作非常流暢, 就連打針時也不喊疼, 淡定的不像是第一次。

疫苗打在手臂的三角肌上,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打左手。

撩起校服短袖時, 陳念荒立即轉身,餘光瞥見了細白的手臂,白的刺眼,像是夏日湖面上的粼光,他後頸到耳尖的部分在瞬間爆紅。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 陌生的像是語文考試寫作文時, 大腦一片空白只好徒留在方格紙上的一個生僻字,陳念荒未曾有過如此窘迫的情況。

這手臂細得他能輕松捏住, 突出的腕骨好似冰冷輕盈的白瓷,即便微小的觸碰都會使其遍布淤青。

害怕中夾雜的心疼。

陳念荒背著身,緊張地攥緊了手中的藥單,同時僵硬地站在原地充當吉祥物。

直到向春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走了。”

“疼不疼?”他回過神來,眉頭緊鎖,不知為何向春生臉上的一切表情都他被自定歸類成強顏歡笑。

向春生不甚在乎地回答:“還行。”

她的右手是受傷手,左手打了針需要按住止血,動作都有些捉襟見肘。

陳念荒半蹲下,擡頭看向她,用生平最溫柔的語氣詢問:“可以嗎?”

他可以幫忙按著。

向春生才意識到:“哦,謝謝。”

就把右手松開。

他小心翼翼到有些患得患失,生怕自己用力就弄疼了她。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靜的能聽到對方的喘息聲,他不想把眼睛冒犯地停留在向春生身上,便只好呆滯地盯著她身後的飲水機。

在模糊的餘光中,向春生的側臉是安靜的沈穩的單薄的,只有呼吸聲略顯局促,好像無論何時她的情緒都不會有太大的波瀾。

臉上沒有明顯喜怒哀樂,也沒有一絲的怨言。

目前還沒有人能發現她眼鏡底,眼尾和臥蠶底下藏著的那兩顆小痣,陳念荒的內心閃過一絲竊喜,最起碼此時此刻的他占盡優勢。

觀察三十分鐘就可以走了,他卻覺得有些短。

醫院走廊的座位是金屬制成,光滑地反射著長條形白熾燈,空氣中彌漫著冰冷的消毒水味兒,這也是為什麽向春生對那些溫暖的東西有著過分的迷戀,甚至到了偏執的程度。她的生理上無法拒絕火焰中的糖化反應,外殼酥脆的蘋果派、華夫餅、電影院的爆米花、這些能讓人感到暖意的香味,她一直都很喜歡。

向春生覺得自己身上的味道太冷,像是潮濕地下室腐爛的青苔,而這些味道能讓人心情變好。

沒等她坐下,陳念荒就把身上的校服外套給脫去,他就這麽隨意地把校服扔到她的座位上,讓她墊著。

他的內心其實萬分拒絕這樣一個無法預測的環境,手上的動作還是誠實地照顧了病號。不過這樣一來,這件外套就只剩下去垃圾場的命運。

“不用了,謝謝。”向春生拒絕了這份體貼入微的好意。

陳念荒裝作沒聽到的樣子,也沒把校服拿走。

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但此時此刻陳念荒完全把她看成了生雞蛋和易碎品,需要精細地用泡泡紙完全包裹住。

“我不會穿了。”他的語氣越是裝得冷漠就越顯生澀。

但只有這樣說她才不會介意。

向春生最後還是坐下了,她善解人意地不讓陳念荒覺得是自己嫌棄他。

和這人待在一起,真麻煩。

陳念荒像是完全孤立於所有的環境,他脫掉外套後就只剩下一件短袖,卻絲毫沒有冷的跡象。

他的存在讓向春生聯想到了意式濃縮咖啡,沈底的是大溪地香草,溫熱中帶著苦澀,讓人想要靠近時卻又被嚇退,沒有繼續探究的欲望。

她還是不要輕易靠近。

醫生叮囑她不要碰水,從那之後陳念荒就時刻提醒向春生不要沾水,過分到承擔了她的餐食,美名其曰:學校菜不健康影響傷口愈合。

這人一意孤行地送餐,就這樣每天雷打不動一杯桃子酸奶加美味營養便當。

“Excuse me?”她又不是什麽國家珍稀保護動物,有必要這樣嗎?向春生覺得這人著實有點小題大做、本末倒置。

要不是這個傷口好得快,她恐怕就要吃膩自己心愛的桃子酸奶了。

不過右手作為她的慣用手,寫字的時候依舊會隱隱作痛。

但一想到以後自己的手心會留下一道帥氣的月牙疤痕,她覺得也沒那麽疼了。

向春生受傷後感覺受到的關註也多了起來。

原先那些排斥她的人都莫名其妙地關心起她,好在向春生比較無所謂,絲毫不考慮這些人背後的目的和動機。

陳念荒在進入這所學校遇見她之前還不知道,語文也是要記錯題,謄抄筆記的,他是在承擔了幫向春生補課的責任後才大開了眼界。

原因就要追溯到第一次月考了,向春生的每一門科目都很平均,除了語文。

他生平第一次見連語文都能考差的人。

忍不住問出口:“你還是中國人嗎?”

向春生回答道:“我是病人。”

只有搬出這個才能治陳念荒那張嘴。

陳念荒仔仔細細地翻看著試卷的角角落落,還是沒有辦法感同身受,理解這位病人,毫不留情地指出:“你這字,簡直了!倉頡為之吐血,夫子為之上吊。”

“寫得太好了嗎?”向春生呆呆地抓過試卷問道。

陳念荒頓時沈默了,隨後慘無人道地肯定她:“是的,壯如雞爪,行如鬼爬。”

向春生的字是一個既不符合她外貌和人設的特殊存在,醜的出奇,是只有她一個人能看懂的加密語言,她的語文成績沒準兒就爛在了這個卷面上。

作為“淡墨若虛杯”全國硬筆書法大賽的三等獎獲獎者,陳念荒絕對不會允許這種字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看著她奇形怪狀的握筆姿勢,陳念荒已經開始後悔教她了,但在瞥了眼白色的繃帶纏緊的手心後,他還是心軟地妥協了。

受傷就是會影響用筆,寫得不好很正常,無傷大雅。

向春生是從上高中開始覺得語文有些吃力的,閱讀理解不再像初中那麽如魚得水,她每次都離正確的答案差那麽一點,有些時候是完全偏離,與正確答案背道而馳,她就是沒辦法理解出題人的想法,如此一來造成的困局就是,不需要拉開分數的這門課成了她的弱勢。

在所有人都認為語文不是覆習重點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苦苦掙紮。

向春生非常希望他能不吝賜教:“或許我在學習語言文學方面沒什麽天賦,每次都找不出問題的落點,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問題。”

語文靠得不止是基礎的積累,它還需要細密的情緒共鳴。

“天賦算不上什麽,可能你在語言上有些遲鈍,但你絕對是勤奮的天才。”陳念荒已經習慣性俯視別人,但這不代表他就會鄙視或旁觀他人的痛苦。

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心實意地誇讚一個人。

實際上陳念荒一直固執地認為她是被人小看的,向春生將要成就的事業遠遠比想象中的更加偉大。

一個語文筆記都能做得如此面面俱到的人,這輩子難得一見。

刺耳的話說多了,說一句誇人的話都會被人懷疑,可他說這句話時直視著向春生的眼睛,真誠且毫無保留,像是要把心臟掏出來敞開給她看那樣。

向春生聽到這句話後,先是一楞,隨後坦然地說道:“嗯,我知道。”

她接受,並且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完全配得上這樣的讚美。不是高傲自大,也非沒有自知之明,而是她完全基於自己的判斷,向春生認可並且欣然接受。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滿意的弧度,頗有看頭,陳念荒此刻愈發堅信,他沒有看走眼。

空蕩的教室裏只剩下兩個人。

向春生被允許不用參加大課間活動,陳念荒則是直接翹了。

向春生對他翹課這件事還是有點擔心,畢竟因為先前那件事班主任對他已經頗有微詞,反觀陳念荒,跟個沒事兒人一樣的坐在位置上,完全沒有違反常規後老實做人的自覺,簡直囂張到了極點。

可仔細一想,他們好像也不是上學沒戴紅領巾就會害怕的年齡段了,離經叛道一些又何妨。

是陳念荒點醒了她:按照俗語,識時務為俊傑順勢而為,與螳臂當車、以卵擊石,有著命運般的對立關系,即便不能成為石頭也不妨礙那些人成為鞏固階級,某種強權的附庸。而他卻可以為了自由,承習古希臘悲劇性的敘述,成為聖地亞哥口中的“可以被摧毀,但不可以被打敗。”的先行者。

向春生不想為這種行為潤色什麽,但著實羨慕,這種能不顧一切指按照自己心意做事的自由,以及有人兜底的安全感,都是她不曾有的。

他那雙透亮的眼睛中有向春生的倒影,好像在說:請無堅不摧地背負滿身枷鎖學習吧,我願為你赴湯蹈火。

陳念荒幫助她絕非一時興起,而是在這片海域的鯊魚嗅到了血腥氣,他覺得眼下的這件事比任何事都有趣,擁有最高優先級。

難度也不言而喻,可那又如何?

野狗不就偏愛硬骨頭?

*

又是一個周六下午。

“我們還是和往常一樣去外面吃嗎?”宋寫寧拍拍林致優的肩膀問道,今時不同往日,原先周六晚上她們喜歡出去吃飯,現在多了一個向春生。

林致優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回答:“都可以,我先去問問她。”

“小春,你晚飯要和我們一起出去吃嗎?”

“好呀。”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向春生停下了手中的筆,沒有半分猶豫,她現在也成了被人時時刻刻惦記的那個人,表面上波瀾不驚,實則很開心。

換做是以前的她,任何人只要是影響了計劃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拒絕,如今的她,學會了變通,雖然這樣的變化僅僅是專屬於她們兩個人,面對其他人的邀約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拒絕。

臨走前還在本子上劃上一筆,那是推遲計劃的標志。

而被推遲的計劃就是練字,寫陳念荒給她準備的臨帖。

向春生問道:“我們去吃什麽?”

林致優回她:“吃砂鍋怎麽樣?”

這家的海鮮砂鍋不是店面,而是一個可以移動的小攤,就藏在學校與居民樓相間的小巷子裏,真就順應了那句話:酒香不怕巷子深。

如此偏遠的地方也能被身為她們找到,向春生著實佩服。

“每次操場沙坑那邊都有一股香味,路過的時候饞死我了,最後真給我找到了,就是這個小攤子。”宋寫寧向她們闡述自己奇妙的尋香之旅。

掌握了這個秘密她不舍得昭告天下,林致優是她第一個帶到這兒來的人。

等他們三個人走到,小攤子的折疊方桌邊,紅色塑料凳上,已經坐滿了人,攤子周圍也人滿為患。

林致優感嘆道:“這麽多人,還都是一中的學生。”這些人都穿著校服。

原先還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暗自慶幸的人,獨自黯然神傷,宋寫寧是怎麽也沒想到,原來不止她一個人有這麽靈的鼻子。

“還吃嗎?”向春生感覺會排很久的隊伍。

“當然吃啊?”林致優不到黃河心不死,她之前吃過一次,一直饞這口砂鍋面,“老板三碗,在這兒吃。”

“好的,稍等一下,現在沒空位。”聲音聽起來很稚嫩。

等他起身,三個人才發覺這老板居然是個小孩,穿著棗紅色的短袖,身上系著比人寬大數倍的圍裙,他剛剛應該是蹲在車下面找食材,所以才被沒發現。

他站在凳子上面,十分老練地撿菜放入砂鍋,就連用量都把控地十分精準。

“怎麽是個小孩?”

“我也不知道。”

她們三個人轉過身,小聲地嘀咕著,臉上懼是震驚。

宋寫寧還是沒忍住問出口: “原先這裏的奶奶呢?”

那小孩如實回答:“奶奶回家裏取東西了。”

“所以這裏,只有你嗎?”向春生繼續問。

“是的,我也會做砂鍋。”小孩好像是看出了她們的顧慮,便急忙保證,“味道不會差的。”

那個小男孩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樣子,向春生自認為自理能力已經夠好了,但她還是不能保證做菜色香味俱全,頂多是煮熟能吃。面前的這個小孩比她們小這麽多,也不怕火,做起砂鍋來像是做了十年的熟練工。

他的臉上沒有小孩子該有的笑容,做得一切都很幹凈衛生,眼神卻流露出屬於成年人的疲憊。

等桌子空出來,他還要拿起抹布過來收拾。

向春生她們看不下去,就順手幫忙收了。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周而。”

“你幾歲啦?”

“十二。”

“你家人呢?”

……

這不是童工嗎?雖然憤怒但也無可奈何,她們沒有理由插手,她們只不過是來這兒消費的,管不了那麽多。

紅藍相間的尼龍膜布蓋在生銹的鋼鐵架子上被木板壓著,一個頭頂能避雨的移動小攤就這麽成了,大風刮過時,膜布還頗有節奏地擊打著架子,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掀開整個頂。

竈頭燒得很旺,九個同時運轉,火牙沖天,煙熏得那塊擋風板上生了黑黢黢的碳。

他才十二,看著甚至還不到十二,就要熟練地運用這些計算時間並且克服生物本能不懼怕火焰。

向春生很難想象他付出了什麽。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又是什麽剝奪了他本該擁有的童年?向春生萬般無奈地共情了。

可那又能怎樣,以她現在的能力沒辦法做出任何改變。

砂鍋很好吃,她們在同一個時刻停筷,三個人對視了。

向春生看懂了她們的眼神,仿佛在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需要做點什麽不是嗎?最起碼做些能做的。

林致優從錢包裏掏出了一張五十元大鈔,她沒有用手機掃碼,而是直接給那個小孩:“下次還來。”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周而原以為這張五十付的是三個人的飯錢,就欣然接下,殊不知是一人一張。

宋寫寧笑著遞給他:“下次來我想喝雪碧。”小攤只提供了一元一瓶的免費飲料,配料表一整個糖漿開大會。

“不用不用,這些早就夠三個人的了。”周而連連擺手,在中國是沒有什麽小費文化的,況且他也從來沒有收到過這麽大面額的小費。

“上面是奧特曼嗎?”向春生的酒窩帶著點意味不明,“獎勵你眼光好。”

她把錢遞給他,還特意用手指了指貼在電瓶車頭的奧特曼貼紙。

周而滿臉懵逼,他還是第一次因為喜歡奧特曼被獎勵,不明所以:“為啥?”

“因為你相信光。”

她的這套說辭並非是自己喜歡奧特曼,而是為了守護小男孩那可憐巴巴的童心。中二病作祟,讓她說出如此正義感爆棚正能量滿滿的話,即便如此向春生真心希望,這個小男孩還是那個會因為奧特曼打贏怪獸維護世界和平而感到開心的小孩。

說完後三個人笑著揚長而去。

錢很俗,但是卻又實實在在地被所有人需要著,這件事不做可能沒什麽,做完了可能也不會有什麽改變,但是做完了這件事三個人將會收獲幸福滿足的一天,

宋寫寧在回學校的路上,陷入深思,開口問道:“你說這個小孩是自願的嗎?”

林致優搖搖頭,她無法僅靠眼前的景象就做出判斷:“不清楚,原先這裏的老板不是他奶奶嗎?”

她先前已經陷入過以偏概全的困境了,當時對向春生的袖手旁觀已經讓她後悔不已,所以林致優不會再光憑表面上的現象就做出評判。

林致優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向春生,與她對視的那一刻還是短暫地厭棄先前了先前那個懦弱的自己。

眼前的這個女孩似乎從來都不介意這些,世界之於她就像是花園,她是隨風飛舞的蝴蝶,孤獨亦或是熱鬧都是平等的選擇。

“可他還這麽小,看上去好可憐。”宋寫寧總是能體會到一種情緒背後主人的心緒,她是一個敏感的擁有強大共情能力的女孩,同時也很善良。

向春生的話總是能在關鍵時刻讓人瞬間保持冷靜:“我們只不過是消費者,無法插手別人的家事。”

回答官方的像一個冰冷的機器,沒有感情不帶溫度。

她不知道宋寫寧此刻需要的是情緒上的認同,而不是理性分析。

宋寫寧只是回頭震驚地看了她一眼,就跑遠了。

五點鐘的夕陽像是葡萄漿汁掛在雲上,像是雞尾酒杯底冰塊發出耀眼的光,繽紛地讓人感到眩暈。

冰塊凍成原地,僵硬地站著,她一個人影子被拉的好長。

向春生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跑走了,林致優也追了過去,臨走前還扔下一句:“我先去看看她。”

“哦。”

“你跑那麽快幹嘛?”

林致優氣喘籲籲地追上她。

宋寫寧臉上還帶著怨氣:“我真的沒辦法相信向春生居然這麽冷血。”

“她不是冷血,她只是沒你那麽熱血。”林致優安撫她的同時也保持冷靜,不偏向任何人。

林致優的語調很平和,也很溫柔:“我們每個人都身處在同一個世界,但我們每個人的世界卻又如此不同。我們所聽到的一切都是一個觀點,不是事實,我們看到的一切都是一個視角,並非真相。”

聽到她的這些話,宋寫寧也慢慢冷靜下來,她剛剛太過沖動。不知為何看見那個小男孩就想到了他一個人蜷縮在硬床上,擠在臟亂不堪的環境裏,他還很小應該和同齡人一起玩,而不是長袖善舞地在此處討好客人。

共情能力太強其實並不算一件好事,她能清楚地看見他人的苦痛,並且忍不住去聯想。

林致優看她冷靜下來,開始慢慢解釋:“向春生的角度和你的不一樣,所以產生分歧也沒什麽,下次不要一言不發就跑走咯,畢竟她還是你同桌呢。”

宋寫寧知道自己喜歡和她在一起的原因了,林致優總能敏銳地選擇恰當的措辭,從不用提高音量來引人註目,她會盡可能地避免措辭中的傲慢和偏見無端誤傷到他人。

哪怕是拿了全年級第一她也是平和地接受,隱藏自己的光芒,沒有無知的傲氣、廉價的感動,就連炫耀的成分裏都參雜著溫柔,她有著旁觀者的謙遜與寬容。

宋寫寧看著她的眼睛,明亮的沒有一絲雜色。

兩個人在看見向春生走進教室的那個瞬間,會心一笑。

“誰叫你跑這麽慢。”宋寫寧一臉嫌棄地說道,語氣嬌嗔。

向春生觀察她一系列地表情變化後立馬回答:“對不起大小姐,讓您久等啦。”

諂媚地向她“進貢”自己去便利店買的棒棒糖,宋寫寧內心暗爽,表面不顯,在接過後也只是輕微地點了點自己高傲的頭顱。

林致優則深藏功與名,在角落處註視這兩人。

她沒有被忘記,向春生也送了她一個。

向春生這個人一向喜歡事後覆盤,所以她在宋寫寧情緒變好時,開始詢問她生氣的緣由。

“還能有什麽。”宋寫寧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猜到的,“誰叫你說話語氣這麽重!”

“啊?”

她的大腦死機了。

運行了十幾年的大腦,對於解邏輯題游刃有餘的大腦在聽到這句話後徹底宕機。

向春生都開始自我懷疑了,她平時都不太註重自己說話的語氣,沒有那麽畢恭畢敬也不會過分冷淡,最起碼還是挺“平易近人”的吧。

她自認為還挺親和的,如果說語氣過分強硬,態度冷淡,行為惡劣,這樣的人有且只有那麽一個。

“好、的、我下次、註意。”向春生就連話都不會說了,完整的句子被她念得磕磕絆絆。

兩個人都默契地把目光投向了同一個地方。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宋寫寧和向春生小聲地討論著,生怕被陳念荒聽見。

陳念荒絲毫沒被影響,自從那天知道並且否認了那份感情後,他就有刻意地避開某人。

短時間內他不會允許自己直接被感性掌控。

更何況喜歡這件事,不驗證一番就顯得空泛、虛無縹緲。

*

“啊!國慶這麽多作業!”

自從假期一天天臨近,同學們的心思都飛到了九霄雲外,即使試卷的數量已經超過之前一周作業的總和,他們依舊興奮不已。

連著放五天假期很爽,一回來上課就都老實了。

因為這五天假期結束後就是望不到盡頭地調休。

不過周柏羽一向心態良好:“我們這次去哪兒玩?巴厘島還是馬來?”他滿臉期待地看向陳念荒。

以往只要是不長的假期,陳念荒一家都會出國,時間短一點就在亞太地區,長一點就去其他洲,總之不會就這麽耗在家裏,他幹媽宋觀霜女士是絕對呆不住的。

周柏羽每次被他爸扔下,都是跟在陳念荒後頭。

他雖然不會做什麽旅行計劃,給幹媽拎包倒是綽綽有餘。

這一家人除了陳念荒父親沒人會做攻略,即便是做了攻略也不完全按照計劃上的行事。

宋觀霜女士想一出是一處,陳念荒則是異常挑剔,如果不符合他的標準,再怎麽央求他也不會去。

每次旅行到最後都剩下他和陳念荒兩個人,被扔在機場。

彼時的周柏羽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們精心策劃的把戲,盡可能讓沒有家人陪伴的他能少一點拘束。

“不去。”陳念荒依舊是惜字如金,眼神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像是波瀾不驚的一潭死水……深不見底。

自從那天之後,他好像陷入了同麥田怪圈之中。

無可否認,將喜歡的錯覺與期待這種微妙的暴力混為一談是件極其荒謬的事。

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陳念荒對向春生的感情只是期待,就是希望她學習上能有所提高,並不是所謂的喜歡。

周柏羽問他:“啊?那你這五天要幹嘛?”

“還要跟你匯報?”

陳念荒一貫都是這麽惡劣,笑起來時透著殘忍的無辜。

這混蛋又開始陰晴不定了,周柏羽最近被他都折磨瘦了,說話陰陽怪氣也就算了,每次還說一半留一半,硬要人去猜他剩下的心思。

周柏羽轉身就走了,扔下一句:“你告訴我我還不聽呢?”

不伺候了還不行,大少爺。

陳念荒不想把他去看牙這件事告訴任何除向春生以外的人。

這種事,多一個人知道都要“殺人滅口”。

他們放學回家,迎來了算不得漫長的十一假期。

十月份的蘇合,室內和室外已經沒有空調冷氣的落差了,向春生不必擔心每次從空調房走出來時,眼鏡片上起大霧的短暫致盲,她也不用被戲稱為“雨刮器”的校服袖子擦幹凈。

室內外是同一大氣壓下的連通器,他們不用再承受伏旱下的幹燥郁悶,以及入梅時的陰雨綿綿。

向春生唯一不喜歡的就是蔣月華會趁此時機,將夏天的衣服床單被套都漿洗一遍,如此,她能肆無忌憚的進出自己的房間。

這是她回家後就看到的場面。

木板門完全敞開著,陽光在空間中的水滴裏不斷折射又反射,一個個微小的棱鏡上掛著彩虹。

空氣中的水汽和紫色薰衣草分子都變得具體可見。

而她那老化生銹的抽屜就這麽張開嘴,露出帶著黃漬僅剩下的兩粒牙,那是鎖頭和鎖閂,餘下只有肉粉牙膛。穿堂風過時,除了飄逸的白色窗簾,還剩下桌面上的紙頁在翻飛。

她當初把日記本鎖緊這個抽屜的時候,就預想到了這個下場。

無奈地閉了閉眼,她已經發不出脾氣了:“媽,你幹嘛動我東西。”

蔣月華聽到聲音後就從洗衣房過來:“啊?我沒動你東西,就是整理了一下。”

向春生對她的眼神裏只剩下失望,沒有一點想要爭辯的意思。

抽屜都從書桌上分離了,她居然還說沒動過,哪怕是真的放在那兒沒看,向春生也不相信。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每個人都學會了演戲,可誰都沒有欺騙誰。

或許是在她收集了很久的石頭被全部扔掉那一刻,向春生不在為自己秘密被發現這件事而感到心虛,她反倒覺得慶幸。

因為人類就是這種,哪怕是在寫給自己的日記上面也會撒謊的存在。

就這麽當著蔣月華的面,從櫥櫃上取下了滿是灰銹跡斑斑的曲奇餅幹盒,把日記本和一些雜七雜八的紙條、石頭都扔了進去。

合上蓋子後,在蔣月華震驚眼神中,囂張地晃了晃。

她從來沒想有想過,女兒會用如此溫和的手法回擊了,自從開始全職當家庭主婦後,她的生活就只圍繞著一個向春生。說實話,蔣月華才更像那個想要獲得更多關註的小孩,她期待能在女兒日記中找到抒發情緒的文字,哪怕是對學校、對同學、或者對自己。

蔣月華苦於尋找與女兒溝通的出口。

“我去小夏家住幾天。”向春生沒有給她機會。

向夏錦家,也就是她曾經住了十四年的地方,才是真正熟悉的,家?

閣樓窗外的電線桿,圍欄上擺滿了她從不同田間草地撿到的珍稀石頭,如今都還完完整整地在那兒保持平衡。

蔣月華的眉毛一橫,她早就準備好了一桌的菜,辛辛苦苦把房子打掃幹凈,結果換來的就是這句話:“不行,吃完飯再走。”

蔣月華繼續補充道:“我給你換了一個課外補習班國慶結束後開始,葛老師是人家桓海書院的老師,你都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請到的,要四百五一節,我給你報了一對二,上心點,期末好好考,一定要進實驗班……”

向春生沒說話,她妥協了。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只有那樣才會有商量的餘地,不過大人們都草率地把這些都歸類為懂事。

吃完了飯,向春生回到房間開始收拾東西,蔣月華處理的這些都重新按照她自己規劃好的位置一一擺放,收拾完房間裏的東西後,她把書包裏的試卷給拿了出來。

那些需要很多參考書的文科作業,她在學校都做得差不多了,這樣書包裏不用放太多書。

試卷被她整齊地擺放在桌面上,其中一本本子上面帶著濃濃的檀香,那是陳念荒給她的字帖,自從手受傷後,他就開始對向春生的字負責,送完這本字帖後,兩個人倒是不怎麽說話了。

難不成青春期的男生做出的行為都是這麽令人費解?

好在向春生的手好得很快,兩個人之後也就沒什麽瓜葛了。

向春生這人也不是從頭到尾書不離手的類型,該休息時她絕不含糊。

她打算假期的前幾天先把作業寫了,然後再去向夏錦家,因為兩個人一起效率總是會大打折扣。

剛寫完數學作業,手機就不停地震動。

在家裏手機她只敢開靜音。

因為早在沒考好的那天,向春生的所有娛樂性質的活動都被取消,包括她唯一的愛好,電影。

手機電腦被鎖緊保險櫃裏,如今這個手機還是老的不能再老的蔣月華曾經用過的,16個G就只夠下載一個聊天軟件,就連拍照都夠嗆。好在手機更新換代的速度過快,以至於他們都不知道這塊被隨手扔在角落廢鐵,還能被她撿起來,擦擦灰,繼續用。

至於其他的問題,她一般是趁晚上的時間把充電寶充滿,然後帶進學校。

這個時候,一中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他們默認考上重點高中的好學生都有著優秀的自制力,所以不太查手機。

向春生覺得手機上的娛樂對她來說不是最重要的,唯一重要的是自尊。

她無法接受因為自己的無知而被嘲笑,或許蔣月華永遠不會懂坐公交時視線無處安放的窘迫,聽到“紙幣找不開”這句話時的尷尬。

藏手機,是她做過最離經叛道的事,不過向春生從不畏懼被發現。

最壞的結局無非是魚死網破。

手機不停地震動,那是林致優和宋寫寧發來的消息。

【宋寫寧:國慶假期有安排了嗎?】

【林致優:前幾天我可能要補課,後面幾天有空。】

向春生的生活也被補課壓占著。

【向春生:我也是,最後兩天有空。】

【宋寫寧:行吧,我們約四號,去海洋館怎麽樣?】

【林致優:行。】

【向春生:嗯。】

向春生沒告訴她們海洋館自己早就去過了,還是被作為升學獎勵時去的,但她不想掃興。

吃完晚飯後,蔣月華女士最終還是同意了,向春生一個人走在去往叔叔家口腔醫院的路上。

大顯示器,安全環境,那個能夠明目張膽,專心致志看電影的機會就在眼前。

她一想到這裏就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唇角微微上揚好看的弧度。

散步,吹風,看日落,在路邊等待一份爆米花時同老板閑聊,這些在此之前,都只能被稱作走路、刮風、天要黑了和無關緊要的寒暄。

把腿蜷在懶人椅上,毫無防備地品嘗冰爽的氣泡水,這是獨屬於向春生的浪漫。

可卻無情地被一個人打破了。

已經幹涸的易拉罐被捏扁隨手扔進垃圾桶,他的口腔裏還殘留著碳酸發膩的甜,牙根都有些發澀。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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